第六十六章_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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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夜里

  古旭醒来一次,屋内烛火未熄,她迷迷糊糊的走到梳妆台前透过铜镜仔细看了眼自己脑袋,见白色纱布上没有血迹,方才安心再次睡下。

  这段时日她一直未睡好,今夜亦然。

  梦中,她被陆盛接回东宫,献文帝要来杀她,她躲在小黑屋的床下,透过缝隙看见紧锁的门被人打开。一名女子匆忙跑入室内,那背影很是熟悉,古旭屏住呼吸在黑暗中偷窥那名女子,直到她转过身来,古旭方才发现那人是欧阳澜。

  她正准备从床底爬出来,忽然发现献文帝提着一把长砍刀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他二话不说,提着刀便朝欧阳澜砍去。

  欧阳澜躲避不及,腹部瞬间多出一条又长又深的豁口,血水从豁口涌了出来,她颓然的倒在地上,眼睛正好看着床底的古旭。

  古旭尖叫着发出声音,她想从床底爬出去,但床底太低,她被卡住动弹不得。

  她正觉得这情景有丝熟悉,却发现献文帝提着大刀走了过来,他蹲下身子看着床底的自己,说了一句:“你和你娘长的真像。”

  他的面目不若如今这般苍老,还是年轻时候的容颜,和陆盛有三分想象。

  他说完便毫不犹豫的举刀朝古旭捅来,这时,背后却传出婴孩‘咯咯’笑着的声音,他回身看去,发现一个男婴从欧阳澜肚皮的豁口钻了出去!

  婴孩皮肤是长时间被羊水浸泡的惨白,他的五官仍旧是雏形模样,远远看去,只觉得他一张脸似乎是在羊水中泡久了变得烂软一片。

  “弟弟。”

  “野种!”

  两人同时出声,献文帝一刀砍了过去,直接将婴孩头颅削掉,婴孩头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落入古旭怀中。

  献文帝再次探头朝床底看去,阴沉着一张脸道:“都去死吧!”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古旭从梦中惊醒,身上一片汗湿,头痛的似乎裂开了。她伸手一摸,触感湿润,一手的鲜血,枕头被血染透,整个床榻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昨夜,陆盛说她的头没在流血,睡一觉就会好的,可如今她只觉得整个脑袋空荡荡的似乎再无鲜血可流。

  她坐在床上,抿紧唇瓣,忽然轻声唤道:“陆盛。”

  声音轻的如同空中尘埃,久久落不了地。

  说完这句,她又迷迷糊糊的道:“全都死了………”

  不,父亲还在世!

  时间似乎静止了,连空中的尘埃都不在飘动。

  她垂下头,看着染血的指尖,幼时的事一桩桩在眼前浮现,最终她想起她早逝的弟弟,努力回想他的面目,却发现自己完全记不住。

  她又想起父亲,便有些高兴昨日她在醉香阁能将他认出来。

  想到此,她突然有丝后怕,若是这样一直糊涂下去,是否会将过往的事情尽数忘掉。

  她便这样呆呆的坐在床上,想着以往在幽都,在东宫的事情。

  很久之后,窗外日头高了起来,八月末的阳光依旧热烈,透过白色的纱窗,大片的白光打在床榻上,衬的那枕头上的鲜血愈发红艳。

  很奇怪,以往这个时候百府仆人都会敲门叫她起来了,今日还有课要上,秋影却也没来唤她?

  她起身,穿上绣鞋后颠颠倒倒的走至门前,还未将门打开,便听得一道稍显尖刻的男音道:“挂高点,挂高点………还有那盏灯笼,挂到临窗的那颗白果树上去。”

  “唉,我说你们这些人,主子不发话便一直任由着这些灯笼堆在角落吃灰吗?我看你们一个个贼精,就是欺负你们高阳小姐不懂事,但现在不同了,你们谁都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懒。”

  曹方………

  古旭失血过多,整个人贴在门扉上,她安静的听着外面曹方得意洋洋的训斥声,一瞬间似乎回到了东宫。

  只是东宫的曹方可不像在百府这般狐假虎威,他的机灵是带着傻气的,讨人喜欢,特别是讨傻子古旭的喜欢。

  初始陆盛似乎也挺喜欢他,将他从浣衣局带了出来,之后却不怎么待见他了。

  古旭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透过房门,她听见曹方嗑瓜子的声音,瓜子在他牙齿的咬合下咯嘣一声裂开,随即被他用舌尖卷入腹中。

  曹方童年受了苦,一直饿着肚皮,因此吃东西总是狼吞虎咽,被陆盛接到东宫后这习惯也一直没改过来,除去大块的肉他几乎不怎么咀嚼食物。

  幼年的记忆很大程度会伴随人一生,古旭想,她的幼年被划分为两半,一半在潮湿阴沉的幽都小宅度过,一半在东宫。

  两者的结局都不怎么好!

  前者,她家破人亡,亲自目睹欧阳澜的死状,后者,她被献文帝下令按在春凳上破膛开肚。

  像是被人宰割的畜生!

  古旭将头靠在门扉上轻轻抵着,门外曹方又在训人,“你们动静都小点,别吵着高阳了。”

  有仆人被这从天而降男不男女不女的丑东西训怒了,撂下手中灯笼道:“若按照以往的情形,这时候高阳小姐早该醒了。”

  “胡说,她第一喜欢睡觉,第二嘛…就是喜欢我。”

  他这话说的大言不惭,一点也不害臊,古旭听着不由的笑出声来,门外曹方耳朵尖,立刻抖擞起精神一把将门拉开,“唉,你原本醒了躲门后偷………”

  古旭在门开的瞬间,身子倾斜倒了出去,曹方险险接住她,先是闻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随即被她满头侵染鲜血的纱布震住。

  “你这脑袋怎么回事?”

  他伸手一摸,见血依旧温热,便吓的哆嗦起来,“大夫,快找大夫来!”

  古旭在曹方的怀抱中摇摇欲坠,她勉强撑起眼皮,仰头看着长廊上方挂着的一盏盏灯笼,突然想起昨夜陆盛的话。

  ‘古旭,你最近一直头疼,可能是你要好了’

  可什么情况才叫好了!

  她现在很难受,浑身被一种想杀人却无能为力的颓废感侵蚀。

  这不算好了,只能说是才开始!

  古旭再次醒来时,耳边是大夫苍老的声音,他在试图解释,“这位小姐流了这么多鲜血应当是伤口因药末的缘故微痒,她夜里睡觉又不安稳,自己把伤口扯开了。”

  曹方回嘴,“你这话说的轻巧,全是我们高阳的错,你怎么不说你身为大夫都不提前告之一声,这般她睡觉时令人在一旁候着,也不用流这么多血啊。”

  “她脑子本来就不够用,如今流了这么多血,那得傻成什么样啊?你们一个个的,不仅仆人欺负他,连你这个大夫也轻视她。”

  这么多人中就他扯着嗓子一口一个傻子的叫,其余人平日终归会顾忌一些,没人如他这般口无遮拦,但愈是如此,院中的仆人愈是被曹方训的脸红耳赤。

  “够了………”

  闻声而来的百里虞扬轻声斥责,他走近附身去探古旭,被曹方扯住手臂阻拦,“你可别想占我家姑娘便宜。”

  百里虞扬低头看着被曹方握住的那只手臂,眉目微垂,沉声道:“放手。”

  曹方被唬住了,立马没出息的松开手。于是百里虞扬便伸手在古旭额间探了探,随即道:“让她休息,你们都出去。”

  那你呢?

  曹方本想再问,却被他身侧的青衣,罗杨两人一左一右挟持着提了出去。

  屋内,古旭闭着眼尽量让呼吸均匀,眉心处忽然一凉,却是百里虞扬探手轻轻压了上来,瞬间,一股微弱的刺痛感传了出来,她未做好准备,不免轻呼出声。

  百里虞扬收回手,淡淡的看着她,“既然醒了为什么要一直装睡。”

  脑海中,麻世金的身影缓缓浮现,有他在幽都时假作夫子的情景,亦有他带队巡视皇宫的背影。

  古旭打定主意,鬼祟的睁开眼,先是裂开嘴角笑了下,随即神秘兮兮道:“我在吓唬曹方啊。”

  她用力扯开嘴角,笑容不太自然透着傻气。

  是个漂亮的傻小孩。

  待发现百里虞扬额头上包扎的纱布,她便伸手摸了上去,懵懂问道:“这也是你自己砸

  的吗?”

  “你昨日不还说要对自己好些吗?”

  百里虞扬安静的看着她,忽然一把握住她探来的右手,低道:“高阳,我对自己一直很好。”

  他这般自私自利的人,怎会薄待自己?

  他深深吸气,心知计划在稳步进行,她一时并无危险,却仍旧有些难受。

  古旭不解,试图将手收回,问道:“曹方呢?”

  百里虞扬看着她提起曹方时亮晶晶的眼眸,忽然问道:“他说你第一喜欢睡觉,第二喜欢他,那你第三喜欢什么?太子吗?”

  古旭皱眉,鼻梁上多出几条纹路,她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纠正道:“我不喜欢陆盛,他老是骂我,我第三喜欢的是一颗石榴树。”

  “你喜欢石榴树?”百里虞扬弯着嘴角,问话稍显幼稚,“是喜欢花还是果子?”

  古旭凝眉不解,强调道:“我喜欢的是树啊………”

  她见百里虞扬一脸平静,双眸深深的望向自己,便舔了舔嘴角,小心翼翼道:“这…不一样吗?”

  她失血过多,面目愈发苍白,可饶是如此,依旧十分美丽。

  这般懵懂又小心翼翼的神情其实不该出现在她这张脸上,这很容易让面对她的人产生一种深藏于心的暴虐感。

  她是任人摆布,随意宰割的。

  陆盛或许也是如此想的。

  “不,一样的。”

  百里虞扬伸手扣住古旭腰身,他想,陆盛这般城府颇深的人是不是便是在这种时刻爱上古旭的,不计较她是个傻子,甚至在心中暗自庆幸。

  不由得,他微微用力拥住她,声音很轻,“高阳。”

  “嗯………?”

  百里虞扬胸腹微微起伏,似乎在笑,他的声音如同他人一般温润。古旭下颌靠在他肩上,透过白色纱窗看夏末的日光,耳旁则是他带着温度的声音,“你第三……可以选择喜欢我。”

  她心性并不健全,心思简单,只要他用心诱哄欺骗,她什么都不知晓。

  ……

  百里虞扬离开后,古旭躺在床上,偏头隔着白色纱窗凝向窗外日光,八月末,石榴花早谢了。

  她想到麻世金,又想起方才离去的百里虞扬,神色微微烦躁。

  她家破人亡,虽是献文帝手笔,麻世金却是亲自执行之人,可他又将她从献文帝手中救了出来。

  恩怨各一半,而百里虞扬……

  ‘你第三,可以选择喜欢我。’

  这话在古旭脑海中重复出现,她烦躁的翻过身去,这时,门被人鬼祟的推开,曹方探头朝里瞧了瞧,和古旭目光对视,一下子裂开嘴角笑了起来。

  他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古旭不要出声,随即踮起双脚进屋,将门阖上后方才大摇大摆朝古旭这方走了过来。

  “古旭,我可想你了。”

  他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床榻瞬间凹陷下去,古旭挪了挪身子,也跟着笑道:“我也很想你啊,曹方。”

  “没死就好!之前以为你死了,我眼睛都哭肿了。”

  说着,他脱了鞋子爬到床上盘腿坐着,伸手摸了摸古旭脑袋,“你这头怎么回事啊?谁打的。”

  “我自己打的。”

  “你打自己干嘛?”

  “头疼啊!”

  古旭跟着坐起身,将枕头重叠放在身后靠着,想起昨日在醉香阁见着的脸上多了一条长疤的父亲,心中不安,便也不准备向曹方坦白她已好的事实,于是继续装傻,问道:“你怎么来了?还有,曹方,我给你说这边有很多好玩的,等我脑袋的伤好了,我带你出去逛街!”

  “你带我?我带你差不多。”

  曹方严肃又得意的拢紧袖口,挺直脖颈,下颌微仰道:“是太子让我来守着你的,你放心吧,我来了就不会让你被人欺负了。”

  古旭闻言嘴角不由得耸拉下来,她垂眸看着锦被上缠绕的花纹,突然想到那夜他压在自己身上将上衣脱光得意洋洋的神情,还有他下面那丑东西………

  王八蛋!

  她哼了一声,牙齿磨的咯吱作响。

  真不是个好东西!

  这动静有些大,曹方疑惑的凑过头问,“这什么声音,咯吱咯吱响着,难不成你这屋里有老鼠?”

  古旭舔了舔嘴唇,回道:“没有,你听错了。”

  她一但不傻了,就开始糊弄脑袋不怎么机灵的曹方,德行和陆盛一个样,也是喜欢欺负傻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错了?”曹方挠挠头,想到正事,立马撑直了上半身,喜滋滋道:“对了,古旭我给你说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曹方凑近,眼睛微微眯着,“我把你在东宫时的那些小玩意都带来了。”

  他说着,跳下床拉开门跑了出去,很快又拎着一个小包裹进了来。包裹打开,里面是古旭幼时离开幽都时带的行李,有几支欧阳澜生前常带的朱钗还有幼时自己穿的衣服和鞋袜,除此之外,还有及笄时,百里虞扬送的钱财。

  这些东西被古旭藏在小黑屋的床底,她自己差点都给忘了,不想如今被曹方找了出来。

  在东宫生活的那几年,真是恍若隔世。

  她坐在床上,低头看着行李中的物件,突然道:“曹方,我肚皮上有一条很长的疤痕。”

  “啊?”曹方惊讶又害怕的问道:“很长吗?”

  古旭神情严肃的拿手比划着,从胸口正中一路游走至小腹下方,“这么长。”

  曹方听古旭这般说不由得想起幼时在乡下看见的猪,也是被屠夫从肚皮上剖开再将内脏掏干净摊开挂在墙壁上买的。

  他不由的打了个寒颤,不敢深入去想,只神神秘秘道:“古旭,不用怕,你知道吗?”

  他左右瞥了瞥屋内四周,用一种蚊子嗡嗡似的声音道:“皇上最近身体一直不好,他可能要……”他举手指了指天,补充道:“太子昨夜也说,过几日他会将我们两接回,到时我们就又在一处了。”

  回去?

  不会回去的!

  古旭掂量着手中的行李,当初百里虞扬给了很多钱,沉甸甸的。前段时日,她课业做的不错,他还给她买了一匹枣红马当做奖励。

  如今有钱、有马,还有失而复得的父亲,一同长大的曹方,为何还要回宫中去。

  古旭缓缓摇头,凑近曹方,诱哄道:“曹方,宫中不好玩,宫外好玩的才多。我们别回去了,我带你私奔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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