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_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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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皇宫

  太医院主殿大门紧闭,文华殿众人皆被挡在门外,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陆盛立在走廊一角,与众人脱离开,头微微垂着,有心之人朝他看来,一时却也看不清他脸色如何。

  赵从安带着手下经过众人,径直朝主殿走去。守在门外的太监便入了室内通报,不多时打开门将他一人迎了进去。

  门开阖一瞬,众人自是齐齐朝内探去,却只瞧见献文帝明黄色身影一闪而逝。

  主殿内,赵从安朝献文帝行跪礼,随即在其示意下,躬身上前,道:“属下带人在上林苑搜查,并未再发现可疑之人,刺杀者皆已身亡,一时查不出眉目。”

  献文帝沉眉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陆晔,低道:“去查一下今日随侍在靖王一侧的人,一个都不要落下。”

  上林苑虽是皇家园林,范围却也是极大,既定的狩猎路线便有不下数十条,那群刺客正巧守在陆晔选定的路线必定不是巧合。

  赵从安颔首称是,献文帝却将其叫住,一番思量后,终是道:“此事爱卿暂且搁置,你从边塞回来,是为征兵,切莫为此事烦忧,朕会命麻侍卫去彻查此事。”

  赵从安今日从边塞回归,觐见献文帝回府的路上听闻赵焕茹狩猎被伤,便朝上林苑方向赶去,未见着赵焕茹,却在林中入口处遇见奔袭而出的群马。

  他察觉有异,立刻带兵骑上马匹朝林中赶去,便遇见了那一幕。

  边塞战事惨烈,京都却也不遑多让,大周成立不过短短数年,却历此磨难。

  他忧心忡忡,出殿后却被自家丫鬟司琴唤住,不由得想起,今日还未曾见过家妹,便随她朝主殿侧后方走去。

  为赵焕茹医治的是陈太医,因他同太子来往过密,医治靖王时,所有得空的太医皆被魏山唤了过去,只他一人留守。

  此时赵焕茹见着自家兄长,立刻起身问道:“靖王伤势如何?”

  赵从安摇头,“一直昏迷着,具体伤势如何并不知晓,但观圣上神色,应当无性命之忧。”

  赵焕茹这才放下心来,心中却也愈发复杂,她缓步上前,在兄长耳畔低语道:“兄长,你看这事是否与太子有关?”

  赵从安与陆盛并不熟稔,且并无证据证明此事乃太子谋划,便谨慎答道:“此事不知,但你可需记住,如今时势切莫再同太子走近了。”

  献文帝曾透露过三年内必定将太子废掉,届时立谁为太子并未详说,但今年,靖王却也是风头正盛的那一人。

  赵家为献文帝心腹,但边塞战事缠身,一时无法相助,不然,献文帝岂会提及三年后再废太子一事。

  见妹妹神色难看,他心有不忍,知她幼时同太子结下情谊,却仍旧忍不住警告道:“这事必会招来一阵风波,你莫要参与,兄长如今有事处理,长清宫前会有马车前来接你,你莫要在此久待,速速回府。”

  赵焕茹沉眸应答,见兄长离去,便上前两步透过微阖的窗缝看向外间。

  陈太医两耳不闻窗外事,吩咐药童将赵焕茹接下来三日外敷内服的药准备好,交于其身侧丫鬟,嘱托道:“接下来需得注意莫要让伤口碰水,饮食上禁忌………”

  嘱咐完,见赵焕茹未有离去迹象,他亦不在多言,只坐回原处垂眸看向手中书册。

  赵焕茹注视着走廊一角的陆盛,他独自一人,身影十分寥落。

  不知为何,她只觉今日便是他的劫难,兄长说的并非毫无道理,但她依旧心有不甘………

  这时,李成年越过窃窃私语的人群,躬身走至陆盛身边,附身在其耳畔私语。

  文华殿众人及躲在房间偷看的赵焕茹不由的皆揪住了心思朝其探去,想听听那主仆二人在说些什么。

  只见陆盛闻言,却是朝主殿侧后方看了过来,眸色幽暗摄人,似有不喜。

  赵焕茹心下一惊,慌乱的朝后退去。

  他是瞧见了自己吗?

  她不由的捂住心口,侧身躲在窗扇后方,用余光看向外间。

  李成年快步朝其走来,她捏住手中小帕,心中猜测他令李成年至此是想给她说什么?

  今日在林中,他不同她过多交流,此时境况却是……

  她兀自猜测着,心慌意乱,耳畔却忽然响起丫鬟司琴的提醒声,“小姐,你看那个傻子也在这。”

  她皱眉朝外看去,发现古旭正与一名太监一同立在门外檐廊下,两人挤在一处,身形多少都有些紧绷。

  今日出了这事,赵从安便奉命将今日参与狩猎之人尽数困在太医院,曹方是一直跟在陆盛身旁的,经历狩猎老虎之事后,他心中胆怯不敢再朝林中深入,便跟着尤伯渠一道朝皇宫赶来。

  赵焕茹在房内医治,他为避嫌便一直候在屋外,直到赵从安与陆盛护送着昏迷的靖王前来医治,不多时今日参与狩猎之人亦呼啦啦涌了进来。

  皇子及伴读被赵从安恭恭敬敬的请至檐廊下休息,参与狩猎的侍卫则被尽数请出殿外盘问,宫中奴仆暂时安置在主殿侧后方,相信不多时,亦会有人前来问话。

  曹方轻轻扯着古旭衣服,不安问道:“待会有人来盘问我们,会对我们用刑吗?”

  古旭不解,“盘问什么?”

  太医院此时被御林军团团围住,每五步便立着一名士兵,各自神情严肃,警惕十足的盯着场中众人。

  古旭比曹方还要糊涂,弄不懂此间意味。

  曹方撇嘴,“我怎知晓。”

  “小旭姑娘。”李成年快步走来,躬身温和道:“这处并无你的事了,随同奴才回东宫吧。”

  曹方闻言立刻囔囔着,“我也要回……”

  李成年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上前警告道:“你在此处等着,莫要大声招摇。”

  说完,他便伸手轻轻扯着古旭衣角带着她避开人群从侧门走了出去,离去时,古旭回身去看曹方,曹方心有不甘的皱着眉头,她随即去看陆盛。

  陆盛一人立在走廊一角,正静静的回望着她,眸色与脸色具是平淡无奇。

  场中众人神色各异,只他一人淡漠的渗人。

  幼时他爱笑爱哭,遇事总爱呼天抢地,如今却不怎么哭笑了。有时,竟是连多余的表情亦无。

  古旭伸手朝他轻轻挥了挥,算作告别。

  陆盛看了她一眼,眸色冷淡的转过身去。

  李成年带着古旭走过房屋隔出来的巷道,遇见把守在外的御林军,他令古旭待在一侧,缓步上前道:“洒家有事要见副统领,烦请你二人通报一番。”

  候在出口的侍卫看了眼避在转角处的宫女,颔首称是,不多时,便请了季临渊前来。

  如今麻世金是御前统领,他亦从当年的带刀侍卫晋升为副统领。

  他与太子产生交集时,古旭在场,此后因缘际会亦见过几面,他知晓面前这姑娘脑子是不知事的,因此听闻李成年解释,便极其恭敬道:“李公公不必多言,这位姑娘既是身体不适,应当早早回东宫休息的。”

  他如今在高位,早已不若当年那般死板不通人情。

  李成年道谢后正待携古旭离开,却撞见交接完事情,一道走出的麻世金及赵从安两人。

  两人一见此番情形便知晓是发生何事,今日事出匆忙,御林军只来得及盘问参与狩猎的各家侍卫,对不通武艺的宫人却是有所松懈。

  李成年是东宫的人,身份敏感,赵从安立刻上前,呵斥道:“今日令你们候于太医院内,皇子们及各家少爷亦未离开,如今你二人这鬼祟行径却是如何解释?”

  季临渊因避嫌并未多言,到是麻世金快步上前,笑着道:“赵将军,无妨,无妨。这宫女我知晓的,是个傻子,不知事的,想必今日这情景是将她吓着了,李公公方才带其离去。”

  他此番行径,却是愈发让赵从安不喜。

  赵从安看向季临渊与麻世金,警示道:“我赵家为圣上守住边塞,宫中你二人便是圣上左右手,如今却对东宫相帮起来。”

  “这御林军到底是归属于太子还是献文帝的?麻统领,如今势态敏感,还望你知晓避嫌。”

  他这番话噎的本便不善言辞的麻世金脸色难堪,季临渊却是稍好一些,神态平和道:“方才一时心软,见这宫女痴傻,便放她回去,如今方觉不妥,自是不该?”

  “痴傻?”

  赵从安处事严谨,如今御林军正副统领又齐齐袒护一名宫女,心中立刻警惕起来,便打算盘问一番,要探探这宫女是否真如二人口中是个不知事的。

  他上前一步,立于古旭跟前,多年的从军生涯打造出的健硕体型逼迫意味十足,“你……”

  一句完整的话还未落下,古旭却是立刻转身朝回走去。

  她虽不知事,但此时也是知晓这些人是不让她离开的,她回去便是。她此时,总想去瞧瞧陆盛,他一人孤立站着,不与其他人聚在一处,像是又被欺负了。

  赵从安看着女子朝回跑去的背影,眉头轻轻皱了起来,这女子,竟是如此不知礼仪!

  李成年见此,只好躬身朝三人告别,朝原路返回。

  太医院内,曹方见古旭返回,眼睛一亮,打趣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刚才可是扔下我一个人跑了的。”

  李成年沉着一张脸跟在古旭身后,见此低声道:“曹方,你莫要再多说什么了。”

  如今,这场中众人皆是盯着东宫之人的一举一动,连古旭这个傻子都发觉有异,安静下来,他却一味嘟囔着。

  曹方被李成年训斥,有些不好意思的回转头去。

  他如今被困在这太医院,也是过于紧张,总想同人说说话吧了。

  他伸手悄悄扯了扯古旭衣角,古旭未有回应,只是专注的盯着前方,他抬头看去,见自家太子正同孟泽言聚在一处。

  孟泽言神色难看,一张脸死死绷着,盯着陆盛,似是恨不得将其宰杀。

  不多时,主殿大门被左右太监打开,献文帝着一身明黄朝服步出门外,朝场中众人巡视而来。

  众人齐齐跪下行礼,高呼万岁。

  献文帝未令众人起身,便有年幼按捺不住的皇子抬头问道:“父皇,不知靖王如今伤势如何,儿臣很是担忧。”

  他一问,场中便接连不断的传来询问声,皆真情实意的透出担忧之色。

  大周别的不说,子嗣却是不愁的。

  见献文帝并未答话,场中在一阵微弱的喧嚣声后再次回归死寂。

  最先出口的皇子抬头看了眼献文帝神色,立刻吓的垂下头去,正忐忑不安之时,却猛然听见献文帝快步从台阶上走来的声音,随即一声轻响打破场中死寂。

  陆盛被快速走近的献文帝亲自掌斥,力道之大,直将他脸朝侧方扇去。

  跪于一旁的孟泽言本怒火烧心,对陆盛朝现场跑去一事多加责怪,见此却突然胆怯起来。

  其余人亦不敢多看,皆静默无言,却都在垂下头的瞬间似有若无的朝陆盛看来。

  躲于屋内的赵焕茹死死捏住手中锦帕,再不肯看下去,退后背对着窗外。

  陈太医、药童及赵焕茹司琴方才一直避在房内,此时却也知晓不当出门,只安静候于房内,大气亦不敢出一个。

  赵焕茹忍不住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幼时宴会上陆盛笑着递来糕点的情形,可随即那画面一转,变成了他被掌斥的情形。

  古旭跪在地上安静的看着这一幕,神色突然无比柔软起来。

  她想到幼时,陆盛也是这般跪在地上被献文帝掌斥,但他此时已不会像幼时那般大声哭叫。

  仿佛这些年,不是他被打,就是别人打他。

  古旭想,他一定被打的很疼………

  陆盛狠狠擦去嘴角血沫,抬头凝视着献文帝,竟是在献文帝开口前,抢先质问道:“不知儿臣是犯了何事?竟惹的父皇亲自掌斥!”

  他声音慷锵有力,年少的冲动血气尽数突显。

  献文帝冷冷一笑,“你竟有胆问朕,靖王温和仁爱,作为兄长待弟弟们一向不薄,你身为太子却因嫉妒之心陷害于他,若不是朕上月调了些人手至靖王府,今日他或许便不能活着回来了。”

  他此番话却是直接下了结论,众人大惊。

  陆盛立刻质问道:“不知有何证据证明此事乃儿臣所为?儿臣知晓父皇向来便厌恶于我,亦不喜母后、孟家。但亦不能如此冤枉儿臣。”

  献文帝想趁机废了他这个太子,不若他主动挑起端头,亦将皇室及孟家的矛头直接拎了出来。

  他在赌,赌孟泽言此事并未暴露,赌献文帝此时还不敢朝孟家下手。

  “儿臣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亦不会犯下弑兄之事。空口无凭,父皇对我印象恶劣,竟是直接判了儿臣死刑。”

  “父皇说儿臣对兄长起了嫉妒之心,这却又是何解?母妃逝去后,儿臣事事小心,知晓父皇不喜,平日只在文华殿及东宫往返。可饶是如此,却也无用。若真要说儿臣对兄长嫉妒,那便只有一个,便是儿臣羡慕兄长出身!”

  陆盛垂头低笑,神情落寞道:“兄长乃父皇发妻所生,身后无外戚相助,儿臣身后却有孟家。幼时连孟泽言亦道儿臣这个太子是被孟家拱上去的,若没了孟家儿臣什么都不是!”

  孟泽言闻言,眉头死死皱住,正巧撞上献文帝探寻来的视线便立马俯低了身子,心中却是恨不得将陆盛宰杀得了。

  他如今只恨他家姐怎的只生了一个,若是再有个小的,由他来把控那该多好!

  陆盛缓缓抬头朝献文帝看去,神情落寞却兀自倔强道:“儿臣自幼被封为太子,但这十多年来却未因这太子之位好受过一天。如今,儿臣亦知晓众人皆怀疑是我命人下手,可无凭无据,儿臣断然不肯受这冤枉。”

  他低低冷笑道:“只道皇家薄情,但儿臣却愿反其道行之,兄长醒来后,儿臣必定将太子之位拱手让之,且会劝说外公同我助佑兄长。”

  说到此处,他环视场中众人一圈,冷声道:“儿臣必定会护佑兄长牢牢守住这太子之位,莫要再让他人钻了空子,毕竟边塞战事紧张,朝堂内便更应团结。”

  太子之位岂是说让便让!献文帝气怒道:“糊涂!你简直一派狂言。”

  众人一时大惊,齐声道:“圣上息怒,圣上息怒。”

  这时,陆盛却仍不知退让,只道:“那可有丝毫证据证明此事乃儿臣所为!”

  他伸手戳着自己心窝子,起身一步步朝献文帝走去,恳切道:“父皇,儿臣痛心不已您可知晓!法制下定一人之罪尚需人证物证,不知可拿的出来!”

  今日事发突然,献文帝亦只是想趁机打压,一时却也未将其准备妥善。此时,竟是被陆盛质问的哑口无言。

  他不由的勃然大怒,再次伸手掌斥道,“荒唐,竟敢如此质问朕!”

  陆盛咬紧牙关,掀衣再次朝地上重重跪下,“儿臣不敢,但身为大周太子,即便要废亦要废的明明白白。”

  献文帝今日何曾提及废太子一事,只他一人将其挂在嘴中,不由得冷笑道:“你一口一个废太子,是真不想做了,还是在威胁朕!”

  陆盛今日一番言行,他先是有几分触动,却也被他接下来不知退让的举动逼的怒火丛生。

  他让他如此下不得台,竟是嚣张至此!

  孟家!

  献文帝缓缓闭眼,不若趁陆盛、孟泽言两人皆困于太医院,赵从安亦从边塞归来,直接与孟家摊牌。

  废太子也不必等个三年了!

  边塞战事虽紧,三年内却也不一定能平息,若是赌一把,先平定朝中内乱,再集中应付边塞战事………

  他心中一番思索,却听陆盛决然否决道:“儿臣不想亦是不敢!”

  献文帝一声冷笑,睁开眼来,待要看看这人要如何说下去。

  陆盛与献文帝对视,平静道:“生来便是太子,居其位谋其政,本应一心为民,但儿臣身处东宫,即被父皇嫌恶,亦受孟家约束,朝中众臣不喜,宫中手足相轻,今日亦被众人怀疑。”

  他停顿片刻,沉声道:“儿臣心伤不已,既不愿稀里糊涂被废,亦不想此时将太子之位拱手想让。”

  前后言行不一,场中各皇子及伴读皆忍不住嬉笑出声。

  陆盛冷冷环视众人一眼,神色淡漠却也坚硬,朗声道:“此时让位与兄长,只会让百姓道我心虚,如今,只愿请命去边塞一战,逃离这京都纷扰。若儿臣有幸活着,皆时将太子之位奉上方才显出诚意,亦证明儿臣辅佐兄长之心。若儿臣不幸战死沙场……”

  他缓缓看向献文帝,苦笑一声道:“那时,儿臣却也是死的荣耀。”

  “糊涂!”

  献文帝冷笑,“你身为太子,岂可亲自征战,朕知晓你自幼便心思多,不想此时却也愈发圆滑。”

  “儿臣并非虚言,在此前得知赵从安将军今日回京都开启征军之事,知晓按照祖制,太子不可轻易离开京都,亦怕父皇及百姓认为儿臣作戏将儿臣拦回去,已劳烦身在宫外的外公代儿臣前去,在征军簿下写下儿臣姓名。”

  跪于一侧的孟泽言此时抬头诡异的看向他,这事他怎不知?

  他暗自恨道,这陆盛作戏至如此,届时怕又要劳烦孟家军队护佑左右。

  年逾六旬的权臣孟捷亲自到场写下太子姓名,如今陆盛又在众人前亲口承认,献文帝不用猜,也知晓此事应当已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了。

  这招也真是高!

  孟捷却也是个狠人,竟是应答下来。

  他看向跪于地上的陆盛,轻声道:“你执意如此?”

  陆盛叩首应道:“儿臣心意已决,只求父皇饶恕儿臣未提前告之之罪。”

  他如此,献文帝却是要再如何讨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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