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动心_渣了那朵高岭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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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动心

  姚盼颇为头痛,把脸扭向了一边。

  不过,她暗暗在心中嘀咕,这宗长殊当真是刀枪不入啊,美女不行,才女也不行。他到底喜欢什么?

  这个世上还有没有他喜欢的东西了。

  宴会进行到中场,丽阳突然提议,让京城第一美人,柳如是献舞。

  姚盼没什么异议,赏心悦目的东西,大家都爱看,那就一起看呗。

  曲子一响,姚盼就知道是什么了,这是一首十分慷慨激昂的行军乐舞。

  柳如是一身红衣,款款上前,向姚盼与公主跪拜。

  原本,这是一支剑舞,只宫中宴会不得用剑,便以飘带代替了。柳如是手腕轻扬,腰肢款摆,力道与柔软并行。

  彩带飘飘,仿佛行走在云霞之间。

  可以说是美轮美奂,姚盼的手指和着鼓点,轻轻打着节拍,众人看得如痴如醉。

  她却觉得,失了些味道。

  随意扫了一眼宗长殊,却见他竟一直注视着场上,杯盏搁在手上动都不动了,神色颇为凝滞。

  她诧异挑眉,按理说,他不该有这等反应才对,不然她前世早就得手了。

  莫非,宗长殊这等正经人,果然还是抵挡不住妖娆类型的?

  还是第一美人的魅力真有这么大,柳如是,恰恰是他好的那口?

  再看那红衣美人,见她不论是下腰,还是扬腿大跳,眼眸始终望向宗长殊,脉脉含情。

  而宗长殊竟不躲不避,深深凝视着那舞动的身影,瞳仁如浓墨倾倒,一片晦暗。

  姚盼困惑,之前这个第一美人,从不显山露水,怎么这次这么积极。

  想来柳如是的目标很清晰不过了,她确实是为宗长殊而来,印证了之前姚盼的怀疑。

  如今再看,这二人,是郎情妾意啊。

  “甜甜回来没有?”姚盼转过头,低声询问荷荠。

  荷荠点头。

  姚盼手一动,耳中便传入君甜甜的密音,“殿下,属下查清楚了。柳如是,乃是丽阳长公主之人。”

  姚盼在东华书院那几年,自然也学了些武艺,虽然身手不如密卫营中人,这一声传音却听得清清楚楚。

  柳如是,原来她是受丽阳公主所托,接近宗长殊。

  这个姑姑,果然来意不善啊……

  不过,她为何要这么做?让柳如是接近宗长殊,在他身边安插棋子?

  目的是什么?

  姚盼一顿,电光火石间,她像是明白了什么。

  之前的墨染……莫非也是试探……

  一舞罢了,柳如是莲步轻移,含着羞怯温婉的笑意,向宗长殊走去,翩翩一礼。

  轻纱款款落下,再扬起时,他的桌上凭空出现了一朵青莲。

  姚盼余光瞥过,果然,丽阳公主正看向这边,脸色带着一抹探寻。

  姚盼看好戏的表情一收,拍桌冷声道:

  “放肆。”

  满座皆惊,柳如是更是捏着裙摆,仓皇跪下。

  “宗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本宫的太傅,岂容你这般无礼?”

  分明恼恨的模样,姚盼像个斗狠的小动物,凶巴巴地瞪着那弱质纤纤的红衣女子。

  柳如是美目含泪,咬唇看向宗长殊,希冀他为她说话。

  方才,他不是很关注自己的么?

  姚盼走了下去,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柳如是,直接向宗长殊发难:

  “先生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叉着腰,表情又凶又娇,吃味的感觉拿捏得恰到好处。宗长殊垂眼默默凝视住她,却是抿唇没有说话。

  姚盼发现,他竟然在走神。

  目光沉寂如同一潭死水,吸引着人坠入无底的深渊。

  他忽然靠近,薄荷香气将她整个笼罩。姚盼心脏一停,因他的手抬起,轻轻抚过了她的鬓边。

  指尖冰凉,落在耳畔,像雨点:

  “殿下的发乱了。”

  绝对……

  绝对不是错觉。

  姚盼呼吸微紧,方才,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是那样可怕,阴暗而汹涌,像是要将她一口吞噬入腹,姚盼的半边身子都冷了。

  他想杀了她?!

  因为她责备了柳如是?

  可是也不对啊,她调查过的,俩人没有这么深的交情,宗长殊何等冷情理智之人,不至于为了一个女子对她动杀心。

  然而现在的宗长殊,却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和,变得极为陌生……

  又极为熟悉。

  姚盼猛地想起来。

  刚才那个瞬间,他给她的感觉,不正是,前世那个铁面无私的摄政王?

  为什么会有这种转变?

  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盼对上他冷冰冰的视线,快要哭了,半是装的,半是吓的。

  眼眶委屈地红着,瞳孔瞬间被潮湿感所填满,像下过雨的天空,空茫清澈。宗长殊被这样一双眼看着,突然回过神来。

  眼睛一眨,一丝懊悔、不解在眼底闪过,而后转成微微的困惑。

  “殿下,你怎么了?”

  他按住她的肩膀,语气里的关切不似作假,观察着她的表情。

  姚盼咬住牙,她止不住地心惊胆战,然而同时,报复之心又在肆意地疯长,两种感情交织,让她面孔微微有些扭曲。

  配合如今的情景,倒像是醋得不行。

  她别开脸,故意酸溜溜地说,“柳姑娘的舞姿倾国倾城,竟把先生也迷住了呢,半天都回不了神。”

  “你……”宗长殊看她这样表情,不知为何,竟有些想要发笑,张口想要说话,丽阳却先出声了。

  她和颜悦色地看着宗长殊说道,“宗大人,柳姑娘才貌双全,且心仪大人已久。本宫听说大人的身边,并无人侍奉,不然就让柳姑娘留在大人府中,侍奉大人吧,你看如何?”

  姚盼愣了愣。

  宗长殊顿时沉脸,走出几步,向丽阳长公主抱拳道:

  “还请公主收回成命。”

  “宗柳两家结亲,也是陛下的意思。莫非,你想抗旨不成?”公主笑意不改,看向青年的眼神却是一片漠然。

  宗长殊眼底发沉,他并不喜欢旁人安排他的事,尤其厌恶这种硬塞的。

  “好了好了,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梨梨快过来坐,”丽阳换上了一副温和面孔,冲着姚盼招手,“你在这千挑万选的,你的先生呀,倒是先你一步了。不知梨梨可有元夫的人选啊?”

  姚盼满面落寞,四下看了一眼,正巧对上墨染那张笑吟吟的俊脸。

  方才,他在宴上弹了一首凤求凰,其中情意,即便是她这个不通乐理之人,都觉得感人至深。

  既然送上门来,哪有拒而不受的道理?她倒想看看,这人能翻出什么风浪。

  丽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指着墨染,善解人意地问道:

  “梨梨,公子墨染如何?”

  姚盼顿了顿,“好啊。”她笑着抬眼,俏脸上的笑容极为漂亮,吸引了不少男子的目光,可她口吻颇为随意,仿佛谈论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一道视线向她看来,正是宗长殊。他似乎有话要说。

  姚盼直接无视,揉了揉额头,起身道:“本宫有些累了,各位自便吧。”

  而后大步离开。

  “恭送太女殿下。”

  姚盼行走飞快,指骨攥得咯吱作响。

  方才,宗长殊将手放在她耳边的时候,她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性命被拿捏在他人手中,深受威胁的窒息感。

  她愤怒不已,同时也困惑得不行。明明这一世的她已经足够收敛,事事都顺着他的心意,他为何会流露出那样的一面。

  姚盼烦躁地踢飞一颗石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等等,再等等。

  她还要尽孝道,还有很多事要安排。

  现下,只要她做好这个太女,不被人拿住错处,定安帝就不会放给宗长殊更大的权力,他就不会有机会摄政。

  那么,宗家就能被牢牢掌握在皇室的手中,她就有机会,将这个高高在上的宗长殊,彻底打入深渊。

  ……

  宗长殊找到姚盼的时候,她站在一株梧桐树下,鹅黄色的衣袂在风中飘扬。

  月光勾勒她身形单薄,看起来有点孤单的样子。

  宗长殊缓步靠近,姚盼转头见到是他,直接无视,挑了一条路便走。

  “你躲什么?”

  宗长殊立刻牢牢抓住她的手臂,沉眸敛眉。姚盼不动声色地挣了一下,挣不出。

  扭过脸去,不肯说话。

  他走到她的面前,见她脸色苍白,语气放软了些,一派苦口婆心:“殿下,婚姻大事,为何要如此草率?”

  她赌气地站着,不肯抬头。

  长长的睫毛覆下,玲珑小巧的鼻尖,慢慢泛起红色。

  她闷闷地说,“哪里草率?墨染出身名门,容貌甚佳,才学兼备,我瞧着很不错哩,做我的元夫,那是再好不过了。你去宫中随便问一圈,大家肯定都是这样觉得的!”

  “那你哭什么?”

  姚盼狠狠地擦着眼泪,“不要你管。”

  宗长殊一默,摸着她的头软言道:

  “怎么能不管呢?从小到大,梨梨的心事,不是都会跟长殊哥哥说的么?难道长大了,就跟哥哥生分了?”

  哄小孩哄得多了,竟是信手拈来,宗长殊有时自己想想,也觉得汗颜。

  他算哪门子的哥哥?

  少女闷闷的不肯搭理他。

  宗长殊又哄了好几句,拿出手绢,给她温柔地擦着眼泪。姚盼方才一字一顿,哽咽地说,“哥哥如今有了美人姐姐,心中定然没了梨梨的位置,顾不上梨梨了。从今以后,还能全心全意地教导梨梨么?”

  这样说着,眼神却是控诉。

  宗长殊默了默,声线沉稳,“我不日便会搬进春和殿。宗府空置,不适合成婚。明日,我会向陛下拒婚。”

  姚盼猛地抬头,她的眼睛也红着,像一只小兔子,可怜巴巴的,“你要怎么拒?柳太尉的千金,你要怎么拒?长殊哥哥,她那么好看,你不喜欢她么?你要是不喜欢她,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

  若有外人在场,瞧见二人,定会觉得不像师徒,倒像一对正在闹别扭的小情儿。

  只是,当事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不喜欢她。”

  对这一点,宗长殊倒是立场坚定,只是,始终没有说明方才注目于柳如是,迟迟不肯移开视线的原因。

  他安抚她道:

  “我若不愿娶柳氏,陛下不会强求。”

  姚盼抿了抿唇。

  宗长殊俯低身子,忽然转了话头:

  “想来,殿下先前说的那个妙人,便是公子墨染了?”

  客居东华时,他与墨染有些交情,对此人的观感不能算有多好,故而有些忧虑。

  宗长殊自己也没注意,他在跟姚盼说话时,原本放在她头顶轻抚的掌心,稳稳地压在了她的后脑——这是一种充满了掌控欲的动作。

  姚盼有点不自在地偏了偏头,他却压得更紧,热度透过他宽大的手掌传来。

  “告诉我。”

  姚盼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宗长殊,这是你对君上说话的态度么。”

  她很不喜欢这样,故而直呼他的名姓。

  语气也是冷冷的,只是她声音有些闷闷的,眼角也发红,倒有点像在撒娇。

  宗长殊一愣,一股无奈之情涌上心口。

  他想,他这样是有些僭越了。

  于是,他压低身体,拉起她的手,低声道,“殿下,可以告诉臣么?”

  姚盼的手被他放在手心,几乎被他包裹住。

  她唇一划,似笑非笑道:“哥哥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之前,哥哥不是还多番鼓动,让梨梨去挑选一个心仪之人么?现在梨梨相中了,怎么,哥哥反而不高兴了?”

  “你说的心仪之人,便是墨染?”宗长殊皱眉,斟酌道,“恕臣多言,这墨染心思不纯,接近殿下恐怕别有目的。元夫的人选,殿下不如再考虑考虑。”

  “不必。”姚盼将手抽出,背过身去,幽幽说道:

  “实话说,我心中的人,确实不是他。”“我也不想要他。”

  “可,我喜欢的那个人,我要不起。”

  姚盼自个儿念出来都觉得牙酸,好在她研读的这方面的话本子够多,理论经验十分丰富,一旦话说出来,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

  她的语气极为惆怅,哀怨,“如果得不到我喜欢的人,那么其他人,不论是谁,又有什么分别呢?”

  宗长殊听得有些困惑,看着她悲伤的侧脸,隐隐发觉了什么苗头,只是他没有深想下去。

  说不清是不愿深想,还是不敢想下去。

  他的手指微微攥起,心底那种如同被蚂蚁啃噬的感觉,再一次密密麻麻地泛了起来,他皱眉不解,却不懂是什么。

  两辈子都没遇到的境况,宗长殊想要说点什么,来缓解这种诡异的局面。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错的了,花香味儿无处不在,像是潮水一般将他包围,发展到这样是因为什么,宗长殊似乎有点领悟,大概是跟身边这个人有关,她说起这样的话,竟然让他有点慌乱,有种下意识走掉的冲动,却又不放心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宗长殊呆呆地站在原地,虽然外表看起来还是那么丰神俊朗,像一座冰雕一般。实际上他的喉咙发堵,笨拙得像个手足无措的木头。

  “到底……是谁。”他听见自己问,声线低迷,他也不知道,他想听到怎样的答案。

  “是……”

  少女忽然转身,像一只迷路的小鸟,一头撞进了他的怀中。

  藤蔓般的纤细手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脸庞无力地贴在了他的脖颈上。

  每一次吐息,都颤颤巍巍地拂过他的皮肤。

  “长殊哥哥,不要问。”她轻轻地说,身体与他紧紧地贴在一起。

  宗长殊僵了一下,被她胸脯起伏时的柔软触动,一瞬间,整个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紧绷得像被拉满的弓箭。

  他猛地意识到,这个时常缠着他撒娇,跟他闹脾气,追在他后面吵吵闹闹的小姑娘……

  她是真的长大了。

  “长殊哥哥……”她眷恋地呢喃着,脸颊泛着红晕,去看他的双眼。

  长长的睫毛颤动,两颗瞳仁纯净如同黑色宝石,闪烁着迷离的光彩。她发现,他又在盯着自己的脸走神了。

  难道成了?

  姚盼心中一动,她晓得这样的气氛,是最适合做点什么的。

  意乱情迷这四个字,正是掩饰一切最好的借口,水到渠成,容不得他不认账。

  她圈着他的脖子,轻轻踮起脚,不动声色地拉近二人的距离。

  气息交织,暧昧翻滚。

  宗长殊任她小心翼翼地探近,安静地与她的眼睛对望,漆黑的瞳孔,让她找到了一丝松动。

  深处像是点亮了什么,粲然无比。

  那是,欲望。

  唇瓣,就要贴近的刹那,宗长殊忽然脸色一变,将她推开。

  姚盼后背撞在树上,痛哼出声,差点骂人。

  他却飞快转过身去,袖角一扬,白影晃动。只听叮的一声,一枝弓箭,深深钉入姚盼旁边的树干之上,长长的箭羽,尚且在颤动不停。

  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看来正是刺客。姚盼勉强扶住宗长殊跌下的身体,喝令一声:

  “追!”

  君甜甜得令追去,姚盼转向宗长殊,看见他掩在袖口下的掌心,有血迹不住蜿蜒流下。

  她握住他的手腕察看,虎口,被箭簇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不断从中渗出,竟然隐隐泛着黑色。

  宗长殊用力想要抽走,摇头道,“我没事,倒是殿下,可有受伤……”

  却被姚盼牢牢抓住,她看起来紧张不已,快速低语道,“箭上有毒!”

  话音一落,便俯下了身。

  宗长殊根本来不及阻止。

  他的神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在她的唇瓣,与他的肌肤贴合那一刻,他整个人都静止了。

  从来没有与人这么亲密过,柔软的唇舌在伤口上吮吸的感觉,让他想要退避三舍,却又无能为力,浑身发软,只能被她牢牢地抓在手心,整颗心脏好像都被这个人攥紧了。

  从未有过的颤栗与震动。

  少女满面忧虑,抬眼看他,无意识地舔去唇角的血迹。神情如同精灵一样纯净,又像妖魅一般蛊惑。

  宗长殊感觉脊柱攀上了一股酥麻之感,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

  他猛地闭上眼睛。

  然而,她伏在他的手心,吸出毒血的样子仍然浮现在眼前:

  纤细的脖子,一掌便能握住,弓起的后背脊梁突出,像只瘦弱的猫儿一般。透过后领,可以看见晶莹的肌肤。他想象到她细弱的肩颈,于是,更加不可避免地想起:

  她的右肩,有一颗痣。

  ——而他见过的。

  宗长殊唇瓣发白,脸色古怪不已。

  他的脑海里,出现一道红衣的身影。却渐渐,幻化成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那说不出口的,失神的缘由,并非因为什么美人之美。而是因为,那个红衣的身影,与一人太过相似。

  乐曲一响,他便陷入了一种恍然的情绪。一瞬间,仿佛跌回前尘那绮丽陈旧的梦中。

  那支舞,名为,臻王入阵曲。

  乃是为纪念云環女帝而作。

  云環帝姚清欢,便是从公主封为臻王,在浒关一战成名,册封太女,缔造了一代女帝传奇。

  那时女帝初初登基,邀他进宫赴宴,谢摄政王栽培辅政之恩。既是宫宴,便不必带刀剑护卫,一人赴宴即可。

  圣旨上如此写道。

  身边幕僚纷纷劝说,这是一场鸿门宴,有去无回,自古帝王继位,功臣、权臣无不兔死狗烹,没有什么好下场。

  就连宗长安也跪在他的门前,苦苦哀求他不要入宫。

  可他还是去了。

  大殿中央,檀香缭绕。

  有舞女踏花击鼓而来,手持两柄利剑,舞如莲花回旋。

  舞女着装大胆,衣不蔽体。丰润的肌肤,在一袭红纱之下若隐若现。

  雪白的肚脐暴露在空气当中,乌发垂落如瀑,直至脚踝。

  她戴着一枚金色的面具,一半为鬼,一半为神,鬼脸阴森妩媚,神像圣洁威严。

  露出小巧的下巴,一点红唇完美。

  她扮演的,正是那位杀伐果决的臻王殿下。

  舞女的舞姿天衣无缝,时而妖娆多情,时而杀气腾腾。

  端坐于贵客席位的摄政王,却是越看越愤怒,越看,脸色越是铁青,终于,在她含住酒杯,为一异国王子,唇对唇地喂酒时,达到了极致。

  他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想要摘下她脸上的面具。

  舞女躲闪着,却不及他身手利落,那金面猝然从脸上滑落,露出一张娇艳明媚的面孔。

  预料中的面孔,让他的愤怒到达了顶点。

  堂堂女帝,竟然彩衣娱宾,献媚于人,还乐在其中!

  宗长殊的心口如同被大火炙烤,这就是他的好学生,他的好君王,如此荒唐,离经叛道!

  他勒令她速去换衣,她却一脸无畏,甚至低声呵斥,让他滚。

  被他不由分说地拉走。

  她一路挣扎,谁知布料轻薄,一扯,便撕破了一大片。她的肩膀滑出,肌肤雪白晶莹,如同上好的羊脂暖玉。

  宗长殊来不及回避,清晰看见,她的右肩有一颗痣。

  那颗痣的形状很特别,像一朵鲜红色的菱花,充满无可言说的妖娆之气。

  他被这变故所惊,手里抓着布料,飞快地转过了身,不知如何是好。

  而她衣不蔽体,没有一丁点的羞恼,反倒一下子没了气恨之色。

  带着笑容,一步步向他逼近,鲜艳的红唇,几乎要贴上他的下巴。

  她的眼尾贴着花钿,发出细碎的红光。

  像个妖精一般吐气:

  “爱卿若想与我亲近,且等我下一道谕旨,自有人八抬大轿,接爱卿侍寝。何必如此心急,扯坏人家的衣裳呢?莫非,爱卿喜欢在这里……?”

  她悄悄瞥了一眼,宗长殊也看到了那醒目的大字,他把她拉进的是一间祠堂,这里供奉的乃是历代皇帝的牌位,定安帝自然也在其中。

  青花鼎中的香烛,散发着烟气。

  宗长殊睁大眼睛,只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偏偏她还嫌火不够大,伸手搭在了他的腕上,慢慢摩挲。宗长殊脸色发白,眼前一阵眩晕。

  他怒喝一声:“无.耻!”

  一把甩开了她,气势十分唬人,可那只被她抚摸过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姚盼并没有发现,她撇了撇嘴,转身低骂无趣。

  弓箭手早已埋伏在四周,搭弦的一声轻响,听在他的耳中,格外清晰惊悚。

  宗长殊的寒毛根根竖起,齿关发冷。

  忽然,有人高喝一声:“宗愿!”

  宗长殊循声看去,却见那红衣女子,立于供桌之前,手中举着一把弓箭。那锋利的箭簇,不偏不倚,遥遥指着他。

  她歪头瞄准,笑得天真无邪:

  “爱卿位高权重。”

  “朕应该杀死爱卿。”

  寒光森森。

  他的瞳孔中映着一枚缩小的银光,带着凛冽的杀气,割风裂气而来,催断他的发丝,猛地钉在了身后的柱子之上。

  宗长殊额头冷汗滑落。

  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劫后余生的庆幸?被放过一马的惘然?

  还是对她杀意的怨恨?

  他抿紧唇瓣,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的眼中,映出那个红色的身影,一派冷静漠然。

  他的目光,却时时刻刻地追索着她。

  姚盼一屁.股坐上供桌,翘着腿,耷拉着眉眼,一副消沉至极的模样。

  她看了一眼默立不语的宗长殊,拖长了声音,软绵绵地娇笑道:“嗬嗬,宗愿,算你走运,朕今日心情很好,不想见血。不过,说不定一会儿便不好了。爱卿如果识趣的话,就赶紧滚吧。”

  古怪,暴戾,残忍,反复无常。

  世人这样形容她。

  后来反复回想那一天的画面,宗长殊几乎进入一个魔障,他从来不曾承认过,他恐惧着那样的姚盼,那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太行女帝。

  江家满门死在她的手中,他问她,为何连那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的时候。

  她漠然地望着他的眼,吐出四字:

  斩草除根。

  为帝王者,手腕铁血,他当感欣慰。

  可是,他前几日,明明还看见她抱着那个小孩子逗趣,欢笑之声,传出殿外很远。

  他教出了一个合格的君主,却没有教出一个人。

  姚盼登基以后所做的每一件事,无时无刻不都在提醒着他为人师表的失败。

  定安帝将女儿托付给他,他却一手养出这样的混账,为祸人间,生灵涂炭。

  他无数次想过与她同归于尽,可是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宗家。

  她是那样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他在最后关头退缩了,不敢靠近一步,唯恐跳入其中,自己尸骨无存之后,还要牵累亲族。

  所以他选择了退隐,不再过问这位女帝的任何事。

  那是他最失败的作品。

  而眼下这个,年轻的,乖巧的,知礼的,贤明的,对他充满依赖的女孩子,太行的太女殿下。

  才是他一手打磨出来的,最完美的艺术品。

  她会是第二个云環帝,宗长殊这样坚信着。

  奇英伟才,盛世明主。

  “是谁,敢让我们梨梨这样伤心,告诉哥哥,好不好?”他忍着手掌的剧痛,擦掉她唇角混着唾液的血水,眸色幽深。

  循循善诱,逼问她心上人的名字,想要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比如,为她解除人生中的第一个障碍。

  “长殊哥哥……”

  姚盼嘴唇发抖,低下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她声音哽咽,卖力表演:“你中毒了,就不要再说话了好不好?我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好难过,难过得像是要死了一样。”她抓着他的衣襟,眼泪掉个不停,把他雪白的衣裳哭湿了一大片。

  宗长殊盯着她红着眼眶哭泣的样子,心中竟是止不住的一阵抽搐。他头一次,体会到这样新奇的感觉。

  也许,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共情。

  他在为她的痛苦而痛苦,他舍不得看她落泪,舍不得看她伤心。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是发自内心地疼惜着,眷顾着,宠爱着,希望她幸福快乐,希望她绽放笑颜。

  无比清楚地认知到这一点,他紧紧地拥抱住她。毒素入侵体内,让意识渐渐变得模糊,积压的情感却在慢慢地释放出来。

  盯着她洁白的耳垂,目光流露出一丝痴迷,还有无法察觉的爱意。

  他贴在她的耳边,气息撩人,像个大哥哥那样,温柔地安慰着:

  “好了。不哭,不哭了啊,梨梨乖。”

  “哥哥不会死的。”

  “哥哥会永远,永远陪在梨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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